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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在异乡的人。
安家在他处的人。
一生总要寻衅滋事地要往故乡去,撒泼打滚地要把老家回。回去了踏实不住几天,赶蚊子赶苍蝇似的要把自己同故乡赶开。殊不知南山村日新月异,满目疮痍的不过是归乡人一叶障目的幻觉而已。
六月大太阳晒着的香樟树上,星宇环抱着一条腿,脑袋搁在抱着膝盖上,她坐在那里,感到自己一阵一阵地冒着冷汗。
早起被师娘塞了一肚子的柳叶子糕,竹叶子饼,她老师没说错,师娘乃当仁不让地女中豪杰,田间的活计还不算,灶头上的小家子事儿着实委屈她了,师娘合该拿了锄头锹镐干他娘的蛮人去。
她觉得有点发虚,她想喝点冷的,她还想喝点甜的。
脖子里不知是掉进了小虫子还是小叶子,她拿左手挠着痒痒,挠完了有些错愕地把这只手拿到眼前,拿不住刀剑的这只手开始长出长长的指甲,而且是从来没有过的完整,她瞧着指甲盖上阳光照在上面的光泽,又伸出光秃秃的右手来比着,想着也不全算废了,还是有些用处在。
如果不是班长生端着个碗出现在树下,她也许会一直以那样的姿势呆在上面,像是怀念着什么又像不是。
“你倒好打发,一碗糖水就能哄得住。”班长生笑着看她从树上下来,将碗递给她。
她如上次一样,闷头对付那碗糖水,不发一言。
翻着白眼咽下最后一口后,星宇说道:“食不言,寝不语。”
“隔壁村子搭了戏台子,不去瞧个热闹?”班长生接过她手上的空碗,又摸出一方布帕子给她。
星宇没接,扯起袖子呼脸上胡乱抹了两把,说道:“打我三岁起就唱的是那出戏,现在还是‘为救李郎离家园’,永远卡在这一折子上,这么些年还没救到那李郎。”
“你是为了救谁离了这家园呢?”班长生学着戏腔,拉长了声音。星宇装作没听见,弯着腰穿鞋。
“呐,这个给你拿回来了。”班长生收回手帕子,又递过来一样东西。
这次星宇接了,是她的香囊,黛青色的香囊。她穿着黛色的衣裳,挂着香囊,去赴安国公家的寿宴,中了一刀后,被班长生救了回去,得了命,没了香囊,没了衣裳,没了她穿上便没离过身的竹甲。
她自然不好再问衣裳的下落,尽管那是红俏大发慈悲亲手为她缝的唯一一件衣裳。
“班兄哪儿捡的呀?”
一声班兄出口,她又变回了处处设防的统领大人。
“上回那小崽子从你身上摸去的,你没注意罢了。”星宇一正经,班长生就不正经,一张嘴不着四六的瞎话便流水样的往外出。
星宇那张嘴也不是吃素的,你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二人你来我往,互相试探着,乐此不疲。又都没什么涵养,相同的面具撕下来又戴上去,套路都摆在那里,演过几出后彼此都是彼此最默契的戏搭子,扮丑作怪,唱念做打,也不知都入戏了几分,疯魔了几许。
“原来是这样吗,班兄?”
“不然你以为你这碗糖水哪里来的,让你师娘在糟蹋一口锅吗,你是没看见,黑灯瞎火的冒出个黢黑的老头脸,也不论是谁,端个碗就往人怀里一按,着急上火地忙着回去补锅,也就是我,身手好,胆子大,遇着了旁人,你还能有口吃的?”
“我说今天的糖水没似送行酒那般上头的劲儿,果然是阿清的手艺吗?”星宇咂咂嘴。
接下去,按照规矩,班长生该继续插科打诨,上不挨天下不挨地地胡诌下去,星宇也乐得陪他。
“后山上那个小土坡是你垒的?”班长生抄着手,斜着眼看她给自己紧衣带。
“班长生。”系好了衣带,又跳着脚去捡另一只鞋,架子是星宇端起来的,也是由她起头撂下不要的。
“怎么?”班长生脚下滑了一下,差点儿没站稳,他很少再星宇这里得到过好脸色,特别是现在这样不掺水的好脸色。
“你可知道,你娘亲跟我娘亲曾是故交好友?”星宇坐在地上板着脚穿鞋,一边说道,“我原先那匹马跟你的马是同一匹母马所出,是我满十三岁时的生辰礼物。”
星宇百忙中抽空瞧了他一眼,见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呆在那边,又道:“怎么?李姨从来没跟你说起过?”
“没…没有。”班长生木木的。
“这么瞧着,你跟你母亲长得可真像。”星宇穿好鞋袜,起身掸着身上的灰尘,掸不掸也没什么区别,她上树爬墙没个消停的,正经凳子上总有钉子扎她屁股,非得土坷垃院墙砖才坐的舒坦,那一身早被造的看不得了。
“是…是吗?”班长生还没缓过神来,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磕巴,“对…对不住。”
“到底你还要说多少对不住,从今往后你都要靠着对不住与我打交道不成?”星宇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班长生游魂般地飘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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