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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夜,蚕食着白昼,慢腾腾地。
&esp;&esp;一轮圆月在天空清高地俯瞰着大地,我突然醒了。我睁开沉重的眼皮,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看,凌晨四点。月光透过玻璃窗探进柔软的身子,把清辉洒在地板上。窗外的树,看起来是那样小,于是我想起来这是六楼。这个房间里睡着的八个人,是和我一起在高考之前挣扎的兄弟。他们有的人睡着之后几乎没有一丝声响,像死去了一般;而有的人却发出响亮的鼾声。
&esp;&esp;鼾声撕破这寂静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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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我起身下床,借着月光踏着自己的拖鞋,向厕所走去。到了厕所,就想起了那个让我烦恼而可能会让很多人嘲笑的问题,所以这个问题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秘密。我看见六楼的这扇玻璃窗,可是这玻璃窗的外围竟然没有安装防护栏。我并不担心有人从六楼的窗户进来盗窃,我担心的是我哪一夜在睡梦中从这扇玻璃窗跳下去。所以我每晚睡觉之前做的最傻的一件事,就是来厕所把这扇窗户关上。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要跳下去,在我开窗的瞬间,就应该能清醒了。记得有一次,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迷迷糊糊地摸去厕所,头脑特别不清醒。当我站在这扇窗前冥思玄想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信息的提示音让我立刻从这种可怕的临界状态里清醒过来。我打开收件箱看了看,正是她的信息:“你肯定在做梦吧,我刚刚睡醒一觉,想你了。”
&esp;&esp;于是我想了起来,我不是来跳楼的。
&esp;&esp;当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听见一个兄弟正说着梦话。人的梦话一般说得含糊不清,不过我可以听见其中一两个词,大约是什么解析几何之类。
&esp;&esp;这是二〇一三年秋天,落叶铺在西京大道的两旁。我和他相遇在一家不大的酒吧。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桐木色典雅的隔间里,手里捧着一个酒杯,杯子里只剩下一半的酒。他听着酒吧里播放的《知足》,微微叹息了一声,把酒杯送到唇边。他是我读大学时候认识的,还是那样微胖的身材。我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他看见了我。我没想到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并且递给我一支烟。
&esp;&esp;我接过烟,问道:“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esp;&esp;他又是微微一声叹息,说道:“还好,在一家证券公司做事。”
&esp;&esp;我想起他大学的时候想去一家报社,没想到现在去了证券公司,看来人生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安排的。
&esp;&esp;他说道:“听说你在编辑部工作?”
&esp;&esp;“嗯。”我说道。
&esp;&esp;“我正好有一篇文稿,想发表,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份手稿。
&esp;&esp;我翻了翻,大体内容是写一段恋情,是用第一人称写的。这种手法在小说里叫“不完全叙述”。他嘱我好好看,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就直接修改。能发表最好,不能发表也罢,因为他只是在写一段丢失的心情。
&esp;&esp;记得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他正在楼道里弹吉他。他唱着一首我从没有听过的歌。那个时候,我是喜欢写作的,写作闲暇,常常在楼道里抽烟。一个常常思考的人,就是这样认识了另一个常常思考的人。他弹了一首曲子,我拍了拍他的肩,他说,我是他唯一的听众。就这样,我们算是认识了。他的专业是德语,常常和我聊起德国的事,德国的作家、哲学家。我自诩读了不少书,可是在他面前,我却觉得自己像是一张白纸,因为他总是能说出让我瞠目结舌的话。比如有一次,他对我说:“写作是用时间堆砌起来的。”还有一次,他正在楼道里吸着烟,走过来,对我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我突然觉得,我们总是习惯于习惯了的事物,比如正常人都能看见太阳,可是我们从不会思考,为什么我们见到的太阳,一直都是向西奔去的。”
&esp;&esp;他也很幽默。有一段时间,他整日穿一身黑色衣服,连鞋子也是黑色,还带着黑色的帽子,全身没有任何杂色,晃悠悠地在校园里走。
&esp;&esp;我遇见他,他说:“我这几天特别喜欢欧洲中世纪的修士,他们穿着长袍,古怪地行走在古旧的街头,就像我这样。”
&esp;&esp;我说:“嗯,很奇怪。”
&esp;&esp;他又接着说:“看我,就是这个样子,全身穿的都是黑色。你想想看,如果有一个这样古怪的人,他走到你面前,突然打开黑色的长袍,对着你喊道‘哼哼哈嘿,我有双节棍!’你觉得这个好笑吗?”
&esp;&esp;“嗯,好——笑!”我听着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esp;&esp;后来,他便和我讲他的爱情,说有一天一定要把自己的爱情写成一部小说。后来他还和我说正在追求某个小女生,不过总是受挫。今天,他把小说文稿拿给我,估计这就是他的爱情故事。
&esp;&esp;那是二〇〇三年,我们都在读初中。那个时候,我参加一个物理竞赛,早上四点多起来复习。她正好是班里的门官儿,早上过来给我开门,也就坐在一起学习。那时候我们还是同桌,关系很好。其实第一个学期,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可能年纪都比较小。不过两个人同桌,难免碰手碰脚。我有时候会碰到她正在写作业的手,她的脸会红,这是我偷偷看见的。有一次,我不知什么缘故冒犯了她,她用指甲捏我的手背。我很痛,不过她捏着捏着就不捏了,反而自己红了脸。那时候我自恋地想,她是喜欢我的。后来,我们不坐同桌,坐得很远,两个人都靠着墙坐,一边一个。有时候在课间,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也在盯着我看。
&esp;&esp;我就过去问她:“你干嘛看我?”
&esp;&esp;她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了?”
&esp;&esp;我无话可说。
&esp;&esp;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相互喜欢。
&esp;&esp;然而,我们初中毕业的时候并没有向彼此有过任何表白,更不用说承诺。我们都太小,用不起“承诺”这个词。世间之所以有这么多伤感,就是因为有人说出了太多不能实现的诺言。
&esp;&esp;毕业后,我考进省里的重点高中,她去了一家技校读中专。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也没有任何联系。我想,也许我的人生就是坐在一辆列车里,列车疾驰而去,我不能为了眼前一片美好的风景就走下车。而她,就是我在车窗里欣赏的一道风景,一瞬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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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后来我只好一个人投入紧张的学习。不过,我读高二的那年国庆节,在家里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这是一个女生,自称是她的同学。陌生人说,她常常讲起我,讲起我的时候竟会流泪。她会哭着说,想我,然后就流泪。一段朦胧淡然的经历竟会给她留下如此深刻的记忆,我开始自责。因为自从我进入高中,脑子里便充斥着学习,不曾想过她。有时候只是淡然地想起,也只是一笑而过,我权当那是一段模糊的好感。可是现在,我知道她还想着我,就觉得自己也有愧于她。
&esp;&esp;自那以后,我们开始了联系。我每晚十点半下课,我们一天发信息的时间只有在十点半到十一点这半个小时。这样每晚的信息联系,一直持续了一年多。有一晚,我们像彼此赌气一样,都不再给对方发信息。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发脾气,这好像是一种试探。结果第二早我们都收到了内容几乎差不多的信息。“昨晚,我失眠了。”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我爱上了她,我也觉得她爱上了我。我开始慢慢懂得爱的感觉,那是一种牵挂,一种习惯,一种如同香烟一般的瘾,一旦爱上了爱的感觉,就再也戒不掉、逃不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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