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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新娘到达英格兰的那一天,亚瑟再次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个夜晚他也如现在一样辗转难眠。
那是1489年的夏日(1),他三岁那年,当时他正躺在母亲身边,他几乎要被她哄睡了,但父亲的到来惊动了他。“亨利!”他听到母亲轻声惊叫道,“亚瑟已经睡了。”
“小心些,不要吵醒他。”父亲说,他明显心神不宁,因此亚瑟没有发出动静,这无益于父亲的心情,过了一会儿,当确信他已经睡着后,他父亲再次开口,“有人自称沃里克伯爵,合法的英格兰与法兰西国王爱德华六世,他已在爱尔兰举行了加冕礼。”
“沃里克伯爵在伦敦塔!”母亲惊叫道,似乎意识到这样的动静会惊醒亚瑟,她很快又放低了声音,“他是个假冒者。”
“对,他是个假冒者,但这个假冒者有一千五百名德意志雇佣兵,四千名爱尔兰农民,一位骁勇善战的瑞士指挥官,谁有能力供养这样一支军队?”他发出嗤笑,“不必在乎他是真的伯爵还是假的伯爵,现在,他比真正的沃里克伯爵更具威胁,他很快就会登陆英格兰。”
“我们要打仗。”短暂的沉默后,母亲颤声说,“亨利,你要上战场,你没有多少反应时间。”
“是的,我必须要离开你们。”亚瑟感到父亲的手指短暂拂过他的头发,“我不确定这件事背后有那些支持者,勃艮第公爵夫人,查理八世,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比起已知的敌人,我更担忧内部的未知者,有人表面对我们毕恭毕敬,背后却与我们的敌人勾结,丽莎,我无法信任他们。”
“那就把他们关起来,剥夺他们的爵位和地产,亨利,你不能输......上帝会庇佑你,还有阿拉贡国王和卡斯提利亚女王,我们刚刚结为姻亲,我们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
“情况还没有那么糟,何况,他们并没有帮助我们的必要,亚瑟和凯瑟琳公主的婚约随时可以撕毁,觊觎者们会争相出价以求娶他们的女儿。”父亲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但很快,他重新振作精神,“我必须要离开了,可能就是今晚,在我离开时,你要照顾好孩子们......上帝会庇佑我们。”
“上帝会庇佑我们。”母亲说,她似乎落泪了,“亨利,你一定要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父亲说,他将头抵在母亲怀里,“像四年前一样杀死所有敌人以奔赴到你身边。”
父亲很快离开了,而这个夜晚的后半部分母亲一直抱着他,他和当时还没有出生的妹妹玛格丽特一起紧贴着母亲的怀抱,她不知道他那个夜晚并没有睡着。
他意识到他那看似无所不能的父亲并没有那么强大,作为他的儿子,他也并非理所当然地就应该继承英格兰,在威斯敏斯特加冕,头戴圣爱德华王冠,并且他的未婚妻,西班牙的凯瑟琳公主,同样并非注定会成为他的妻子。
她只会嫁给未来的英格兰国王,如果他失去王储的身份,如果他父亲不再是国王,那他也会同时失去他的妻子,这甚至不是一种可能,而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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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二天的清晨到来时,都铎家族的王室成员开始共进早餐,而同一时间,有关凯瑟琳公主遭遇风暴的消息也传到了伦敦。“真是个不幸的孩子。”亨利七世的母亲,玛格丽特·博福特夫人冷淡道,她身材消瘦,面容严肃,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个能让人心生好感并亲近的人,“不知占星师会怎样解读这样的预示。”
“但她是个勇敢的孩子,面对风暴,她没有展露出畏惧,正如她那英勇的母亲。”伊丽莎白王后温柔地道,“听说德文郡的农民很欢迎她。”
“一群没有见识过世面的乡巴佬见到任何一个大人物都会欢呼的。”玛格丽特·博福特夫人不悦道,就在她和她儿媳即将正面争执时,亨利七世及时开口阻止了她们,“但无论如何,有关她的消息都是好的,无论是她平安登陆还是民众对她的欢迎。”他将目光转向他的次子,尽管还在吃早餐,但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摆动,他就连这短暂的应该恪守礼仪规范的时间也无法按捺他那永远躁动的内心,“等凯瑟琳公主到达金斯顿镇后,由你和白金汉公爵一起护送她穿越伦敦,礼服已经给你做好了,你看过了吗,亨利?”
“我看到了,谢谢您,父亲!”亨利王子立刻高声回答道,他挺直了胸膛,似乎已经穿上了那身镶金边的白色天鹅绒盛装,而博福特夫人已经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察觉到她的目光,亨利王子立刻讪讪地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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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坎坷的路途相比,到达英格兰后,她的行程还算顺利。
她所受到的欢迎和重视超乎她此前的想象,因此一定程度上,她能够忽视英格兰泥泞的道路和身在华丽的马车中也时不时传来的异味,直到到达伦敦后,她所见到的建筑和排场终于符合她对一个王国首都的想象,而她也终于见到了前来迎接他的人。
“我是约克公爵!”见到前来迎接她的两位重要贵族后,站得靠前的那位,一个有着耀眼红发的男孩迫不及待地用拉丁语自我介绍道,他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但体格着实魁梧,笑起来也很欢快,“我是亨利,亚瑟的弟弟,可以摘下你的面纱吗,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不好意思,亨利弟弟。”她微笑着回答道,同时稍稍行了一个屈膝礼,“在卡斯蒂利亚,女人只有婚后才能摘下面纱,再等几天,我们会在典礼上正式见面的。”
“可你已经来到英格兰了!”亨利王子不满道,这个时候,他身后那位二十多岁的英俊男士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可她毕竟还是西班牙的公主,殿下,她还没有成为英格兰人。”
他随即用卡斯提利亚语向凯瑟琳问好:“我是白金汉公爵,爱德华·斯塔福德,欢迎来到您的国家,希望您能在这里感受到善意与欢迎,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事项也尽可提出,这是我们的荣幸。”
“我并没有觉得不适的地方,我很惊喜于我受到的欢迎。”凯瑟琳微笑着回答,而一旁的亨利王子已经受不了他的堂亲(2)用他所不懂的语言和凯瑟琳交谈,他再一次顽固地打断道,“婚礼前,我要牵着你的手穿过伦敦,然后来到圣保罗大教堂。”他吸了吸气,有些不情愿地强调,“把你送到亚瑟面前,那一天我会穿一件白色天鹅绒的礼服,很漂亮,镶了金边。”
“那时候你一定很英俊。”果不其然,凯瑟琳再一次将注意力投到他身上,听到她的夸奖,亨利王子显而易见地高兴,他涨红了脸,蓝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彩,但很快凯瑟琳的下一句话便让他重新失落起来,“所以你可以向我介绍一下你的哥哥吗,他马上就要成为我的丈夫啦。”
哥哥,哥哥......“我不了解我的哥哥,大多数时候,我都被限制着和他接触,他生活在威尔士的宫廷,我们只有在仪式和圣诞节的家宴上才会见面。”提到这一点,亨利王子忿忿道,有一瞬间,一个忤逆的、不符合他身份的念头在他心里燃起,看到西班牙公主在面纱和礼服下也难掩的优美轮廓和曼妙身段,那个念头如火焰般在他心里越燃越旺,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仆人们听不懂拉丁语,白金汉公爵也不会告密,“可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使节们有没有告诉你,我的哥哥常年患病,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尸体?”凯瑟琳一怔。
“是的,我的哥哥身体并不好,他早产了一个月,显而易见他不会强壮。”亨利王子愈加欢快道,他很满足于看到西班牙公主显而易见的怔忪和无措,“对,他的腿细得像竹竿,皮肤白得像纸,同时沉默又木讷,和我父亲一样总是皱着眉头......真可惜,为什么你要嫁给他呢?你这么------这么美丽,我哥哥竟然能拥有你。”
亨利王子越想越不忿,一些被他的教育者和抚养者刻意压制的情绪在此刻前所未有地疯狂滋长,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他比亚瑟先出生,或者亚瑟像他们的另一个兄弟埃德蒙一样在童年夭折,那或许今天就是他迎娶这位高贵的公主了。他脑海中升腾起美妙的幻想,但很快,西班牙公主便以轻微但坚决的声音回答道:“可我马上要嫁给他了,就在这个星期,我一定要嫁给他。”
是的,她马上要嫁给他了。这个事实像一盆冷水般浇到亨利王子头上,短暂的沉默后,他别过脸道:“是的,你很快要嫁给他了,希望你能爱他。”
他没有再说话,先前的欢快似乎离他远去了,而凯瑟琳也同样心事重重。“威尔士亲王并不像约克公爵所说的那样,请相信我,他很英俊,温和但敏锐,对历史、修辞、弓箭和舞蹈都十分精通,也谈不上多病。”亨利王子离开后,白金汉公爵对凯瑟琳道,他似乎有些踌躇,“希望亨利王子的话不要让您感到忧虑。”
“我知道,小孩子总会夸大形容。”凯瑟琳勉强笑道。
不要紧,她安慰自己,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以赋予自己勇气,即便她的丈夫病弱,乏味,平凡,粗鲁,远非她曾经幻想的玫瑰般的少年,她也会去爱他,履行妻子的责任,履行同盟的责任。
这是她的责任,她作为西班牙公主与英格兰王后的责任,她接受了天主教世界最完备的教育,在阿尔罕布拉宫享受了天堂般的童年,而现在,她需要回馈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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