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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阿容便在安府中扎根,成了一个无名无姓只有代号阿容的刺客,如此叁年。
叁年里,她与安府君再没见过,他只是隔一段时间便换一个门客来训练她,除剑术刀术与各类暗器外,还要学制毒用毒和易容,甚至还要学捶丸、投壶和各类杂艺。春去秋来,她日日在汗水和血水里打滚,学得快,吃得也多,个子都窜高了几寸,看得十叁娘子甚是欣慰。
她不知道的是,她日日在院中埋头苦练的时候,安府君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恰逢她和教刀术的师傅切磋,滚过一身泥不说,身上全是大小伤口,相当惨不忍睹。隔天她床头就会多出一瓶创膏,她拿着去问十叁娘子,她却拿出一瓶一模一样的,一问发现府上人人今日都有一瓶,想是安府君赠予的员工福利。
光宅元年叁月初二,上巳节前夜。她正在和十叁娘子暗搓搓地准备着明天偷溜出去到洛河踏青的物什,突然被传唤去见安府君。
她兴冲冲地踏进前院,却见他在阁内练字。他今天穿着素色常服,敞着领子,像是刚沐浴出来,金红色头发半扎半束,乍地一看,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认识的某个人,她不禁脸一红,偏过头去。
他招招手让她走近点,皱眉上下打量她的埋汰样子。她今日匆匆赶来,穿着桃红襦裙配了个翠绿半臂,头发也乱蓬蓬。
他放下笔,开口道:“你今日起,要多增几门课业,一个月后,去南市天香院待令。”
天香院是东都南市最大的伎馆,烟花繁盛之地。要她去那里,自然是要她扮作歌伎。碍于规矩,她现在还不能问任务的具体内容,只能先蹙着眉答应下来,心里不知为何,十分难过。
他见她一幅垂头丧气像是要出殡的样子,脸上却有了点笑意,撑着头问她:“终于能出了丰都市,为何这般不乐意?”
她张了张嘴,答不出个所以然。总不能说自己小家碧玉待字闺中不想去花楼做花姑娘。现下自己是在大唐户籍名册中查不到的在逃流民,日后要做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刺客,什么郎情妾意花好月圆都跟她没有关系。
她摇了摇头,勉勉强强笑了一下。他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张口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只是摆摆手让她退下。
往后一个月内,安府君果真又换了一套折腾她的方法,不知从哪里请来一群烟视媚行的狐狸姐姐,有的连狐狸尾巴和耳朵都没变回去,日日云蒸霞蔚地住在院内,教她行走坐立弹琴跳舞讲荤段子,听得十叁娘子连连叹气。
一个月后的某天傍晚,安府君又传唤她去院里。为了挽回上次穿葱绿配桃红丢的面子,她这回特意化了东都近日来最时兴的梅花妆,头上插了几支金饰,又挑了件洒金淡红齐胸襦裙,罩了件同色半壁,袅袅婷婷地走去他院里。
进了院,看见他又在阁内颇有雅兴地弹琴,她就站在门外十分做作地咳了一声。他抬头看见她,先是怔了一怔,接着低头,拿起手边杯子喝了口茶,才低声说了句:“不错。”
阿容想说,就这?然而还是相当得意,得意到忘了应该矜持,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抓起他旁边的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安府君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说了句:“过来。”
她不解。安府君又拍了拍他身边的坐席,重复道:“过来。”
她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安府君就坐在旁边,抬手便能碰到她的肩膀。她如坐针毡,起身要逃,却被他一把拉回来:“弹个琴我看看。”
原来是检验教学成果。她松了一口气,调整好姿势,起手拨响了第一个音。他却在此时站起身坐到她左侧,环着她左手按弦右手挑弦,是一个拥抱的姿势。她紧张得耳朵发红,他却又问道:“她们难道没教你,要如何应对么。”
她努力定了定心,跟着他的手继续弹,他的呼吸就在她耳际,一丝不乱。她忽然想起教习弹琴时,倒是确实学过这一招,于是抬起头,在他耳朵边轻轻啄了一下。
下一瞬她被安府君反手按在榻上,他眼睛深黑,深不见底,她紧张得呼吸乱了节奏,胸膛剧烈起伏。她听见他有些喑哑的声音响在耳畔,语气有些讽刺:“那她们有没有教你,我这样子,是要做什么?”
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干什么,热血至冲上脑子,烧得脸通红。她拼命摇头,想挣扎着起来,头上的金簪也掉在榻上,甚是狼狈。
他毫不退让,发烫的鼻息就在她耳畔流连。然而凑得越近,她越是低头挣扎,近得他看见她睫毛上挂的一颗泪珠,突然就放开了手。
他正了正衣服,让她出去。她匆忙跑了出去,一路穿花拂柳,衣服被树枝勾破了也不知道,像只受惊的兔子。
那是光宅元年的四月初叁,洛阳的春日夜晚。
大唐东都南市华灯初上,歌馆楼台中笙箫齐鸣,桃李开过了又有八重樱,再过几日又是牡丹花期,满洛城的人都将出门赏花,浓烈香气将一层一层地覆盖每个城坊的每一条街道。
无人知晓南市地下还有个住着妖兽百鬼的丰都市,此时也在轰轰烈烈地过着春天。阿容走后,安府君独自坐在榻上许久,才摇摇头将手边掉落的金簪拾起。月色盈盈,八重樱从树上整朵整朵地掉落,砸在地上溅起尘泥。
此时,南市内的某个酒家中,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年轻士子也在捧着酒盏赏月,银白色的头发在月下光华流动,引得路人频频驻足回望。这是他来东都的第五年,今年却是不同。他摸了摸腰际的令牌,正面刻着他的官职,反面刻着一个金鹏鸟的徽记,另有一行小字:鸾仪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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