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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早朝,贺无晨都没有看向他一眼,哪怕是回答皇帝问题的时候。最后,还是在李颇的怒视下,靳朔云才反应过来赶紧跪下行礼,退朝。文官,武官,皇亲,从金殿出来后,分散于不同的大门。
怎么回到将军府的,靳朔云已经记不得了。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了府内正堂。李颇敲了下他的脑袋,劲不大,还有些宠溺的意味:“你小子今天在大殿上发什么呆啊,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过……”李将军话锋一转,“这分寸倒拿捏得恰倒好处,武将善战就行了,最好呆一点楞一点皇帝才敢把兵权交到你手里啊。”
靳朔云奇怪地看着李颇,将军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可合起来却让人没法理解。李颇倒不以为意,接着说道:“中午好好休息,下午皇帝可能会宣咱们进宫。”
靳朔云楞楞地点点头,大脑一团乱,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睡觉了。遥南的软塌对于睡惯了席子的靳朔云而言却是个折磨,整个身子几乎陷进了床塌,让他呼吸困难。可即便这样,靳朔云仍然睡了过去,仿佛睡着了,就不会再有烦恼。
下午,皇宫果然传来消息召他们觐见。靳朔云觉得这觉睡了还不如不睡,浑身酸疼不说,脑子更是昏沉沉的。用凉水洗了把脸,勉强让自己精神起来,靳朔云随李颇第二次踏进了皇宫。这次他们没有再去金殿,而是直接到了皇帝的书房。
一路走来,靳朔云被皇宫曲折的回廊别苑弄得十分头大,他觉得要是没有人带路,自己很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皇宫。靳朔云不明白遥南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家建的这么复杂,像草原上的帐子,多好,进去是简简单单,出来是一马平川。
胡思乱想间,靳朔云已经跟着将军踏进了皇帝的书房。太监把他们领到,就识相的退下了。贺无桓转过身来,示意臣子们坐下,李颇和靳朔云才略为紧张的落座。可也仅仅如此,若说大殿上的皇帝还有那么些许威严气势,如今就坐在自己面前的贺无桓,实在让靳朔云没法和整个大南国联想起来。靳朔云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也无法理解遥南人心中等级森严的阶级制度,他知道皇帝崇高不可侵犯的地位,却从不会因此觉得自己只是蝼蚁般的升斗小民,广阔的草原在赋予他坚韧生命力的同时,也给了他一颗自强不息的心。
“李将军,朕要和靳副将单独谈谈。”皇帝平静开口,却是不容质疑的语气。李颇有些担忧地看看靳朔云,却仍是遵命退出了书房。
靳朔云奇怪极了,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了。他静静地坐在那,等着贺无桓再次开口。
眼前的皇帝先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又整了整桌案上的书卷,才缓缓抬起一直微敛的眼眸:“靳朔云……”
“臣在。”靳朔云马上回应。
“二十年,这是你第一次走出漠北,对么?”
皇帝不咸不淡的问话让靳朔云抓不住头绪。可他还是认真答道:“臣生在漠北长在漠北,这次确实是臣第一次出来。”
“十年前,镇守漠北的骠将军崔翰哲上任第一天,就被查哈尔部落的少主砍下了首级。当时朝野再无人选,父皇十几道金牌招回了已经告老还乡的李将军,”年轻皇帝的目光悠远,仿佛已经回到了那个年代,那个场景,“李颇说他能再战十年的时候我就在父皇身边。十年啊……弹指一挥间……”
靳朔云也有些恍惚,年轻帝王十年前的记忆在皇都大殿,他十年前的记忆在漠北草原,可这遥远的两个场景却因为同一个事件而有了奇异的重叠。
“李颇说你是他最欣赏的部下,如果他要离开,那么你是最合适的接班人。”皇帝已经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看向靳朔云的目光清亮。
皇帝的意思,靳朔云隐约明白了。他迎上帝王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
“靳朔云,朕只问你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年轻的皇帝眸子里闪着深沉的光,“你能永远忠心于贺氏王朝吗?”
靳朔云没有马上回答,皇帝让他想,他就真的在仔细的想,用力的想,可最终,他缓缓摇头:“我只想永远守护漠北。”
皇帝有片刻的楞神,可又很快释然:“这就够了。宣李将军进书房!”
李颇走进来时,正对上皇帝异常明亮的眼眸,他有些担心地看看靳朔云,又看看皇帝,正要跪下,贺无桓已先开口:“李将军免礼,坐把。这不是金殿,不用拘谨。”
李颇刚一坐定,便看向靳朔云,那目光分明在说你小子没给我惹什么事吧。靳朔云无辜地眨眨眼,那意思是说我应该……没惹什么事吧。
眼波交流间,皇帝已经再次出声:“李将军,朕恩准你告老还乡。”
李颇猛地抬起头,看看靳朔云,又看看皇帝:“那……老臣的继任……”
“靳朔云,明日早朝朕会封你为新一任的边西大将军。”年轻的皇帝语气很轻,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谢主隆恩。”靳朔云暗暗握紧了拳头,他终于要扛起守护整个塞北的重任了。
第二天早朝,皇帝的任免令引起轩然大波。朝堂上顿时哗然,众大臣议论纷纷。原因很简单,大南国的历史上还没有游牧民族做过大将。因为游牧民族与边境部落属同宗,很难保证不会发生临阵倒戈引狼入室的事情。
可贺无桓还是力排众议,坚持了自己的决定。靳朔云是游牧民族也好,是边境平民也罢,甚至哪怕他真的曾和那个在漠北住过两年的二弟有私交,这个将军贺无桓也封定了。不为别的,就为靳朔云承诺守护时眼里涌动的光芒,那是毋庸质疑的对那片遥远土地的热爱与神情。
这一日早朝,静亲王称病未到。
散朝后,靳朔云以想在皇城街道四处转转为由,让李颇先回将军府了。而他自己,则按着从官员闲谈聊中打听出来的静王府地址,在错综复杂的皇城里绕来绕去。静亲王十七岁时搬出绣水宫,从此在皇都拥有了自己的府邸。
靳朔云努力回忆着那个饶口的地址,什么街,什么巷,东走一百尺……奇怪的位置名称让靳朔云一头雾水,淫雨霏霏的街道在刚散朝的清早根本没有人影,即便是偶尔有一两个靳朔云也很难发现,天太暗了,厚厚的乌云把整个皇都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帐幔中,靳朔云抬起头深呼吸,思念起草原的阳光来。
从杂货铺出来,靳朔云总算打听到了确切的静王府的方位,代价是手中多了一把暗黄色的油纸伞。靳朔云不得不感慨遥南人的精巧和细腻,纤巧的细竹伞骨,平滑的油纸,被几下连接到一起,就成了避开恼人雨丝的绝佳工具。靳朔云在漠北也见过油纸伞,那都是遥南的士兵们带过来的,可惜很少能派上用场。因为漠北几乎没有遥南这般温柔的绵雨,要下,便是倾斜的暴雨,而那脆弱的油纸伞在草原的暴雨中根本坚持不住。漠北人从不打伞,大雨在他们眼中是上天恩赐给草原的甘霖,滋润着漠北人与草原一同成长。
靳朔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喜欢遥南的雨了。草原的雨是暖的,像豪爽的拥抱,倾斜了个把时辰后马上会出来大大的太阳。而遥南的雨是冷的,仿佛锋利的细针,一下又一下直至扎进人的骨头里。
“静王爷今日身体抱恙,概不见客。”静王府的门子上下打量了靳朔云两眼,便头也不抬的粗声道。
靳朔云气不打一处来:“你都不用通报的吗?告诉他,新任边西将军靳朔云求见!”
报出的名号让门子一楞,想了半天估计也觉得应该不会有但胆大包天到冒充朝廷一品大元,于是利落的转身进府通报去了。
收了伞,靳朔云无力地靠在静王府气派的门楣下,脑子一团乱。来找贺无晨,完全是凭着一肚子怨气,自己惦念了他三年,怎么能一句记不清就打发了。最让人郁闷的是人家这句不记得还不是跟他说的。
“臭小子……”把地面想象成贺无晨的脸,靳朔云用纸伞在青石板上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一会见了要说什么呢?问这几年可好?问为什么在金殿上要说不记得?还是二话不说直接先揍一顿?靳朔云越想越觉得最后一个方案深得自己心意,反正看那家伙现在的样子,应该挺禁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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